close

01、

 

藏原走站在一幢不新不舊的公寓門前,一頭柔軟的髮絲被拂面的強風梳理成豎立的模樣,掩蓋在黑色沖鋒衣下的胸膛波濤般起伏。而這十分反常。

 

他鮮少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就連酷暑的訓練裡或是飄降瑞雪的驛傳區間上也不成例外,他已然成長成一位足夠強大的跑者,他經驗豐富,悠然調節自己的氣息對他而言簡直堪比吃飯喝水那樣稀鬆平常,因此他也無法斷言此刻的氣喘籲籲究竟是基於何種緣由,是氣惱或擔心,抑或以上皆是。他擡起手隨意抹去額角的汗,按下了門邊的電鈴。

 

公寓是經過翻修的陳年建築,電鈴鈴聲是幼時曾聽過的童謠旋律,他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啞啞的鈴聲自門縫裡流瀉開來。

 

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有些生氣——當他接到稍早那通電話時。那時他剛夜跑回來,向房東借了浴室沖涼,才回到103號室準備整理隔日的訓練菜單,屬於清瀨灰二的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在安靜的空間悠悠揚揚。

才聞聲,他心底立刻飛揚了起來,像被連綿的風捲起的輕盈的葉,在空中翻飛而不曾墜落。他連忙按下通話鍵,急急忙忙正坐到房間的矮桌前,扭亮了檯燈,暖黃的光線投射在一張總是不怎麼有表情的臉上,映出一彎清晰可見的溫煦的笑意。

 

他和清瀨幾乎天天都會通上電話。通話時間通常不怎麼長,不外乎都是一日裡發生的瑣碎的事由:城次又踩破了房間的地板,這回是第三次了;有個姓藤井的後輩——對對就是那位拒絕了東體大推薦,考進我們學校的那個——最近成績有了大幅的提升,上回在隊上10000米的計時訓練裡跑進了二十九分大關,所以最近隊上那群傢夥鬥志旺盛得很呢;穆薩和神童相約下週要回青竹看看大家;啊今天輪到我帶尼拉去散步——嗯尼拉很乖,一窩小狗們也過得很好,長大了許多,很可愛。

全都是瑣碎而令人戀棧的生活的碎片。

 

有時忙了一點,幾乎只有簡短詢問你在幹嘛就差不多要道上晚安的片刻,你們也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藏原開始聽懂了清瀨每一聲若無其事的『你在幹嘛?』背後,都是等同於一句『我想你了。』的份量。

 

 

大部分的日子裡,他會收穫清瀨如同哄孩子一般的回覆:阿走很努力呢。每當他覺得自己好似成熟穩重了一些的同時,面臨清瀨的這句話總會有些許沮喪——好像在他面前,他永遠是令人放不下心的後輩。可最近時序轉秋,他變得更常聽見清瀨囑咐他要穿暖一點,該把秋冬時節的厚備給拿出來曬太陽了之類的話。

我知道。灰二哥才更該注意。他總是這樣回覆。於是當他稍早聽見話筒另一端傳來清瀨黏稠的鼻音以及止也止不住的咳喘時,他氣地連清瀨特地給他的備份鑰匙都忘了拿便立刻跑了出來。

想到這,藏原好不容易才被夜風吹散的慍怒又翻湧了起來。

 

就只在乎他穿得暖不暖,自己卻先病倒了。騙子果然是無可救藥的。

 

「咳咳、來了。」薄薄的門板後傳來了熟悉卻晦澀的嗓音。

瞧這嗓子竟啞成這樣。藏原覺得心上像被接連打了幾個死結。

 

他待會兒、肯定要罵罵他。肯定要——

 

 

 

 

 

02、

 

 「阿走,你來啦。」

 

眼前佇立的是睽違了近乎兩週的戀人,比印象中的清瀨要瘦了些,袒露在睡衣衣袖外的一截手腕蒼白得過分,他甚至連話都來不及應答便伸手一握,並在碰觸的那一刻幾乎以為指腹要灼傷。他攥緊了另一隻手中的塑膠袋,一語不發。

 

清瀨一張臉因為發燒的緣故紅撲撲的,但看上去體力並不太差,他朝他走近了一步,揪著藏原的外套下擺晃了又晃,「我已經吃藥了。」

 

倒是有幾分討饒的意思了。藏原看了他一眼。

——不能示弱,藏原走,你明明下定決心要讓他明白你在生他的氣的。

他故作慍怒撇開目光,簡明扼要地問,「晚餐吃了嗎?」

 

「洗了澡吃了藥後昏昏沈沈睡了一頓,還沒吃。」

 

 

呼,幸好。

他雖暗自慶幸他沒逞強拖著燒得糊裏糊塗的病體開夥,卻也沒忘了要好好責備他一頓的決意,於是煞有介事地說,「不吃東西可不行。空腹吃藥很傷胃。」

清瀨只是點頭,一邊說他知道了。

 

藏原領著清瀨回寢室,一把把人摁回床上,手邊忙不叠地拆退熱貼布的包裝,恨不得能用被子把整個清瀨裹得密不透風。

他掀起清瀨好些時日未得空閒修剪的略長的瀏海,裸露出一片光潔的前額,後者眨了眨因為體熱而水霧朦朧的眼,迎面呼在他頰上的鼻息都是熱的,令藏原不由得皺起眉頭。

「想不想吃什麼?」

問句甫出口藏原便感到有些氣惱了,只會煮粥和炒麵的自己問這什麼蠢問題啊?

 

清瀨輕閉雙眼,任人替自己貼上退熱貼,而後偏過頭靜靜地看了藏原好一會兒。

他明白阿走生氣了。這回他疏於照料自己,是他理虧在先,但他又何嘗不懂阿走——他們之間確有許多心照不宣的默契——於是他了然於心地在藏原的手臂上如同奶貓蹭食般軟綿綿地蹭了兩下,然後說道。

 

「也許是因為生病了沒什麼胃口,所以想吃粥。」

 

 

 

 

 

03

 

爐子上的水煮沸了,氣泡爭先恐後地竄出水面,藏原轉小了火候,一邊將甘藍葉切成容易燉爛的絲狀。

他囑咐清瀨在房裡休息,他煮好會直接端去臥室。

他把切絲的菜葉下鍋,還不小心摸到了鍋緣燙了一下,淺淺的驚呼引來清瀨的關切。

 

「阿走?」

 

「沒、沒事,再等一下就好了。」

 

他扭開水龍頭,讓滾滾的水流沖過傷處。他偏頭一想,自己已經許久沒犯這麼初學者的失誤了。好歹在清瀨畢業後,他也算是分佔了很大部分下廚的工作,就算不似灰二那樣擅長,到底也不至生疏。但今夜他心上雜亂無章,像孩童隨意塗鴉過後的蠟筆筆跡,令他不免三心二意。

待他把熱騰騰的粥盛裝好端到臥房時,清瀨正就著床頭一盞小燈看著書,見他走來,他把書擱下。

他走到床沿,在距離清瀨兩個人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清瀨倒不在意,沖著他便是一笑,「燙著了?還是切到手?」

那張臉蛋看上去明明有褪不去的懨倦卻仍令藏原心頭一亂。什麼都瞞不過他,藏原頓時就放棄了說謊。

「燙到。」

 

「哪隻手?」

他於是不甘不願地曲起左手食指,指節上果不其然有些許紅腫的痕跡。其實不怎麼疼,他也用冷水好好沖過了,可清瀨摩娑的目光仍令他心底發癢。更令他猝不及防的是,清瀨拉過了他的手,在燙傷的指節上印上一吻。

藏原驀然抽回手,差點以為手要再燙傷一次。

 

「怎麼了,明明就連我還在青竹時都沒燙過手的。」

藏原沒回話,舀了一口粥在口邊吹涼,然後送入清瀨口中。清瀨嚼了嚼,眼底亮了起來。

「阿走還放了蛋啊。」那張臉蛋上有又驚又喜的神情。

 

所以這是好吃還是不好吃——算了,看上去好像還挺開心的,還......還笑得那麼可愛,姑且當作是味道還不錯吧。

「感覺這樣營養比較均衡。」

 

「嘿——真可靠啊。」

 

 

 

又是這一句。藏原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若我真那麼可靠的話,那灰二哥就再多依賴我一點啊!」

這一刻,藏原走的憤怒頓時豁然開朗,卻也無所遁形。

 

明明再一年他就能畢業,他們就能為三年來分隔兩地的日子劃下句點,明明他就快能夠就近看顧他——儘管他被看顧的概率可能要大一些——可眼下的狀況,他倒真怨懟起自己的不可靠了。

 

為什麼他還是個學生、仍舊是個『孩子』呢?他覺得自己狼狽極了。

 

但儘管如此,清瀨看向他的目光依舊那麼溫順——也許是生病的關係,連嗓音都軟得像一攤水,幾乎要一同軟化他此刻內心的暴戾。

 

阿走。過來。

 

才一抬眼就看見清瀨對著他敞開了雙臂,藏原有那麼點疑惑,仍是怯生生地靠近。

不料清瀨卻連同整個人的重量砸進了藏原的胸懷,後者一個煞不及,摟著清瀨往後倒在了床上。

「灰二哥你——」撞著了嗎、膝蓋怎麼樣了、還有疼不疼——

 

 

 

 

 

「頭好疼。」

 

咦?

 

「頭不只疼,還好重。鼻子都塞住了害我睡也睡不好,發燒了連思考都變得遲鈍了,明明知道阿走最近紀錄賽在即,肯定為了如何讓大家的成績更加提升而絞盡腦汁修改訓練日程,卻還是下意識撥通了阿走的號碼。」

清瀨把熱烘烘的臉埋進藏原的風衣外套裡,聲音有氣無力地從布料纖維裡透了過來。

「還聽不明白嗎——」

 

我、是在向阿走撒嬌噢。」他又往他懷裡蹭進幾分。

藏原內心被溫柔的喜悅給撲了個滿懷,不覺收緊了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握緊懷抱裡的愛情。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這個人。

 

 

 

不過——

 

「那個、」

「灰二哥為什麼知道我忙著調整大家的訓練菜單?」

藏原不免覺得奇怪。雖然他這個人的行為模式單一,頭腦也並不複雜,但完全命中他出門前在做的事,灰二哥這究竟是通靈了還是預見未來了?

 

「這個嘛——」清瀨眨了眨眼,神情有說不出的淘氣。

 

 

 

「因為阿走是跑步狂嘛。」

 

因為、你是那樣可靠的我的阿走啊。

清瀨笑了起來,雖然喉間隱約的瘙癢仍讓他咳嗽不止,但在藏原手臂圈出的小小世界裡,他,與他那一絲因重感冒而起的軟弱,都將適得其所。

 

 

 

 

 

 

End.

 

本來想寫阿走極其難得地對灰二真真正正的生一次氣

但寫著寫著果然又變成互相撒嬌的故事了。

 

果然還是氣不起來啊哈哈哈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走灰 強風吹拂bl
    全站熱搜

    J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